信任是一种个人幸福的指标
徐 贲
据报道,李克强总理1月15日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加快建设社会信用体系、构筑诚实守信的经济社会环境。他要求,政府要带头推进政务公开,依法公开信用信息,提高决策透明度,以政务诚信示范引领全社会诚信建设。信用和诚信实际上都是“信任”的问题,其意义和作用不限于经济活动领域,也体现在整个社会生活中。
信任指的是在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中,一方期待另一方的善意行动,由于这种不确定的期待可能给人带来损失或损害,他不得不评估自己是否要有所期待。社会学一般从两种人际关系来关注信任:群体内部的和群体与群体之间的信任,有时也会涉及人与科技的关系,例如,美国全民健保的网络登记系统或中国春运电脑购票系统是否值得用户信任。但是,通常的看法是,尽管人际关系可能借助科技,但信任只关乎人际关系。无论科技多么发达,都无法代替人类必须自己在社会生活中建立信任。
信任是一种社会建构,或称“机制”,与其他机制(如操控、风险、权力、利益分配)一样,它的优劣是人们社会生活质量的重要检验标准。没有信任的生活特别累人,信任最大的社会功能之一便是让人活得放心。
人生活在两种相反的力量之间,一边是来自日常经验的自信,另一边是不确定因素带来的种种偶然状况。没有信任的生活使人随时对偶然状况充满焦虑、忧心忡忡,乃至精神疲惫,束手无策。信任是对未来的某种有把握和有信心的预测,把握和信心使人免于犹豫和焦虑之苦,因此成为一种将复杂生活简化和明确化的程序,使人可以放心与他人协作。
人们从社会制度(宏观)和社会行为个体(微观)这两个方面来认识信任,微观的信任也是社会心理学的研究内容。因此,可以说,信任包括了制度和个人心理这两个主要方面。
从制度来看,在人的生活中,未来的偶然性使生活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社会学家米斯兹塔尔(Barbara Misztal)在《现代社会的信任》(Trust in Modern Societies)一书中指出,信任在人的生活中有三个基本作用,一是使得社会生活具有可预测性;二是增强群体感,不必随时防备人人为敌而遭暗算;三是使人际合作比较容易。人由于依赖于他人而随时可能被他人操控,信任的机制越优化,操控的可能性也就越小。有权者往往可以凭权力操控无权者,如果信任机制能让无权者不担心受到这种操控,那么信任便特别有意义。人民能信任政府,民众能信任官员,这些比普通人能相互信任是更重要的好社会指标。
从社会心理来看,信任是一种个人幸福的指标。你信任一个人,是可以肯定他会做你期待于他的好事,例如,你可以肯定一个人不说谎。如果你肯定他会说谎,这种肯定便不能算是信任。美国心理学家爱利克·埃里克森(Erik Erikson)指出,人有没有信任,是在出生到2岁的早期心理发育阶段就开始形成的。有信任感的人比较自信、有安全感、乐观、开朗;反之则无安全感,并多疑、阴郁、狡黠、悲观。这些性格特征被心理学家当作一个人心理是否健康、快乐的重要指标。信任提升人的心理健康和幸福感,因为它有助于优化人际关系,而觉得幸福的人则远比觉得不幸福的人善于与他人建立好的关系。
信任优化人际关系,这种作用还表现在公共说理和说服影响之中。说服或影响一个信任的人比不信任的人要容易得多。在说服过程中影响信任的因素包括说服者在被说服者眼里是否诚实、有能力、正直、有善良意愿等等。政府或组织在民众眼里是否值得信任,也取决于相似的因素。立信如登,失信如崩,信任一旦破坏,便很难重新建立。罗马历史学家塔西陀就说过,一旦个人或政府失去信用,无论说真话还是假话,做好事还是坏事,都会被认为是说假话、做坏事。
信任你周围的人并不等于依靠他们。信任他们是你相信,可以安全地与他们相处,不用时刻提防他们,害怕他们会出卖或背叛你。道德哲学家安尼特·拜尔(Annette Baier)在《信任与反信任》(“Trust and Antitrust”)中指出,破坏信任使人感觉到背叛,而失去依靠只是使人失望。你依靠时钟告诉你准确的时间,钟坏了,你并不觉得被时钟背叛,因为你并未对时钟付出过信任。信任一个人就必须承担被他背叛的风险,人生的最大难事就是学会信任值得信任的人。反过来说就是,如果别人信任你,你也就因此对他负有了不背叛的道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