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诅咒有一种原始的害怕和恐惧,当诅咒用言语发出时,它被视为是一切语言中最为恶毒的伤害利器。诅咒的恶毒,不一定在于诅咒语言本身,而在于语言后面那种带有仇恨、敌意的恶意毒念。这种恶意毒念可以隐藏得很深,变得极难察觉,而越是难以察觉的恶意毒念,则越被看成是一种毒辣的诅咒。因此,在一些文化中,人们相信,歹毒的意念本身就足以成为一种向敌人报复的力量,对敌人造成伤害。
在美国,虽然没有法律禁止诅咒,但公开诅咒他人是不符合社会道德规范的。然而,也就是在美国,2009年发生过一件引起公众关注的事情。有一位名叫德莱克(Wiley Drake)的浸信会牧师在接受福克斯新闻广播电台的采访时,谈到了“祈祸祷告”(Imprecatory prayer),他说:“祈祸祷告是顺从上帝的意志,如果有人不同意,他们可以与上帝沟通,上帝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主持人问德莱克在为谁做祈祸祷告。德莱克迟疑了一下说,有好几个人,“白宫里的那位篡位者奥巴马就是一个。”主持人问,“你在祈求美国总统去死吗?”德莱克说:“是的”。主持人问,你就不怕上了联邦调查局的黑名单吗?德莱克说,“我认为用上帝的话来祷告是正确的,《圣经》里有许多祈祸祷告,我只是请求上帝实现祷告而已,我没有错。”
德莱克公然表示自己在祈求上帝降死亡与美国总统奥巴马,这迅速引起了美国南方浸信会协会的反应,因为德莱克曾经担任过这个协会的副主席。这个协会的发言人说,德莱克的谈话不符合浸信会的主流信仰,绝大多数的浸信会众所遵循的是《圣经》中的祈福教导。“提摩太前书”第二章中说,“我劝你,第一要为万人恳求、祷告、代求、祝谢;为君王和一切在位的,也该如此,使我们可以敬虔、端正、平安无事的度日。这是好的,在神我们救主面前可蒙悦纳。”
基督教教导“为君王和一切在位的”作好的祈祷,这与传统的诅咒和反抗 暴君是矛盾和冲突的。然而,奥巴马是一位民选的总统,要是他一旦变成暴君,选民不再接受他,尽可以用选票让他下台,不必借用诅咒的毒语力量。
耶稣教诲为“君王和一切在位者”祈祷的时候,正是暴君当道的时代,当时罗马帝国的君王是暴君尼罗(Nero),他对基督徒极不友善,后来更变本加厉,大肆迫害基督徒。公元64年,罗马城发生一场大火,几乎全城被毁;尼罗为解民怨,便以罗马城中的基督徒为代罪羔羊,嫁祸于他们。为什么还要为这样的君主祷告呢?
首先要明白,祈祷者所认同的身份是基督徒,不是手握选举权的公民,在为“君王和一切在位者”祈祷的时候,他们所行的是基督徒而不是公民的本分。基督徒为那些作元首的君王、总统,以及所有政府中在位掌权的祷告,求神赐于他们智慧和能力,能够本着神的原则,照着神的恩典,治理国家,善待人民,使全国上下都能更多讨神喜悦,蒙神祝福。但是,手握选举权的公民却并不需要怎么做,他们可以用联合起来的共同力量,通过民主的制度,规定总统必须善治国家,善待人民。
其次,基督教信徒为国家执政掌权者代祷,就等于承认那真正掌握国家权柄的是他们的神,而不是这地上的政府。在美国,国家与宗教是分离的,至少这是一个原则。国家与宗教的一个重要区别就是,国家的公民们是用投票来建立并推动政权,而宗教信徒则是用祷告来带动并影响政权。基督教徒可以这么看待他们的政府与神的关系,也可以这样来理解他们对政权的特殊影响方式,但是,非宗教信徒的其他公民无须以此来看待自己的政治作用,他们影响政治权力的有效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选票。
德莱克的诅咒是公然的,虽然有悖道德习俗,但仍然受到公民言论自由的保护。“文革”时期,厕所里时而会有谁偷偷写上“打倒某某”、“某某死了”,这也是一种诅咒,每次都会造成一片惊慌。因此必然会警民动员,非要查个水落石出,把诅咒者捉拿归案不可。这类诅咒可怕的同样不是它的字词,而是那后面令人惴惴不安的恶意毒念。
这样的诅咒当然不总是偷偷写在厕所里,墙角上,它更经常是暗藏在人们的心头,只是在他们顽强、固执地散播某些被禁止的信息时才偶尔流露出来。在这个意义上,小道消息和流言都可能是变相的诅咒。而一切禁绝小道消息和流言的努力又都可以说是出于一种原始本能的、下意识的对诅咒的害怕和恐惧,不仅害怕老百姓对发生在权贵们身上的丑闻看笑话,幸灾乐祸,发泄他们的愤恨;而且更害怕老百姓心怀叵测、图谋不规,暗暗巴望着灾祸降临到他们痛恨的那些人头上。这种充满敌意的意念正是一切诅咒神秘而可怕的力量所在。阴暗的政治造就民众普遍的阴暗心理,而深藏在心间的诅咒则是所有阴暗心理中最阴暗的。民主政治的透明程序和公开、自由的公共信息有助于消除这种阴暗心理。诅咒很难从任何一个人群中完全绝迹,但是,只要有适合的政治、社会条件,让诅咒退出公共生活却是应该可以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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