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吃亏”和“好人不吃亏”

徐 贲

在中国，“好人”常常与“好事”并称，习惯地称作“好人好事”，其实，好人与好事是有区别的。好事是可以用社会伦理标准来判断的，好事与做事的是不是“好人”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在政府号召做“好人好事”的时候，“好人”常常成为一个意义含糊的政治或者准政治用语。

相比之下，在美国，“好人”是一个意义比较明确的大众文化用语，近年来，随着心理学对“好人综合症”(good guy syndrome)研究的发展和深入，“好人”又成为一个大众心理学的用语。“好人综合症”指的是一种病态的讨好别人和助人为乐。“好人”指一些成年人或青少年，尤其是男性，他们对人和善，乐于助人，不与别人计较得失或争夺个人利益。与“好人”常常联系在一起的“好人吃亏”（nice guys finish last, “好人总是落在最后”）说法，在英语中是一句几乎无人不晓的老生常谈。

有人考证，“好人吃亏”这个说法是一个叫杜罗奇尔（Leo Durocher）的棒球经纪人在1939年首先提出来的，他告诫自己的球员不要学对方球员的好人榜样：“他们是好人，但他们会吃亏，好人吃亏！”还有人考证说，“好人吃亏”的说法来自美国生态学家哈定（Garrett Hardin），哈定认为，在生命进化的过程中占优势的是自私基因，好人是要吃亏的。

好人吃亏在美国被当作一种大众智慧，先是用来理解男女关系，近年来又被用来分析研究职业场所中好人往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好人”的特征是一心为别人做好事，好人善于体贴、安慰和帮助别人，富有利他精神，把别人的需要看得比自己的需要更为重要。而“坏人”的特征则正好相反。一般认为，这样的好男人应该最能讨女性喜欢。然而，阿尼塔·麦克丹尼尔（Anita K. McDaniel）在她的研究中却发现：“女性们都说，她们喜欢‘好男人’，那是因为她们意识到别人希望她们这么说，而事实上，她们更中意那些不好的男人，因为他们对女性更有‘挑战性’。” 这位研究者得出的是“好人吃亏”的结论。

但是，其他研究者在发现，女性对男性中“好人”的态度其实是暧昧的。他们对165名大学生做了调查，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你们也许听说过好人吃亏的说法。就男女相交和性关系而言，女性喜欢‘不好’的男人胜过‘好’的男人。你们同意这个说法吗？”结果同意的占65%，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受访者认为，好男人虽然在性方面对女性缺乏吸引力，但如果女性寻找长期的浪漫关系，则还是会被青睐。这个研究的结论是，“好人的性伴侣也许没有不好的人多，但在赢得长久的稳固关系上，还是比较成功的，”因此好人并不吃亏。

在工作场所，“好人”是那些好对付和好说话的人们，他们努力工作、不争待遇、为人谦和、遇事忍让、不给领导添麻烦、乐于帮助别人，勤于担当份外之事。康奈尔大学的利文斯通（Beth A. Livingston）等三位教授在研究中发现，在男性中，“好人”的收入比“刺头”（不好惹的人）平均低18.31%。在女性中，好人比刺头的收入平均低5.47%。这显示，在男性中，好人吃亏的说法更加有根据。

美国的职业文化提倡团队精神，精诚合作，结果善于合作的比不善于合作的待遇反而差，除了让人觉得讽刺之外，还透露出一些隐藏在人性阴暗之处的秘密。例如，那些提倡团队精神和同事合作的企业管理者或领导，他们自己就是些不好惹的人。他们要求员工有好人精神，是因为好人比刺头听话，易于管理，也更能容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伤害和不公正。管理者和领导嘴里说和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他们喜欢好人其实是出于功利而非职业伦理的原因。

好人吃亏的世道既然如此，好人又该如何自处呢？利文斯通等教授的忠告是，不要以扭曲个性去迁就世道。可是，即使保持个性，也不要在自我利益上妥协，该是你的，就该坚持，不是你分内的事情，不必争着去做。好人是装不出来的。你是好人，不要因为吃亏就硬把自己变成刺头；你不是好人，也不要因为想当好人或别人号召你当好人就装好人，如果硬装，不但装不成，而且还会成为更糟糕的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