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义神话“复活”斯大林

徐 贲

2012年4月初，俄罗斯“阿利特”出版社发行“斯大林笔记本”，在俄国的一些书店热卖。这个笔记本的封面上是斯大林身穿元帅服的照片，胸口挂满了勋章，非常英武挺拔。在发行之前，俄国就已经有了关于这个封面的争议。俄国历史学家和记者斯瓦尼泽说，笔记本上斯大林的形象如同英雄，这会误导学生。尽管民间人士不断提醒政府，这个笔记本封面可能对青少年有历史误导的影响，但俄罗斯科技和教育部长弗尔辛科说，他反对把斯大林当作学生笔记本的封面，但他无权禁止这些笔记本销售。

发行这一笔记本其实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自从普京2000年成为俄国总统以后，俄国的学校教科书也早已开始对斯大林进行比较正面的介绍。普京担任总理4年后，将于今年5月再次成为总统，他一直致力于恢复俄罗斯的大国自豪，笔记本事件的发生自然引起了人们对俄国政治气氛的不安联想。

如何记忆斯大林统治下的人道灾难是笔记本争议的关键，对许多20世纪的人道灾难，德国对纳粹统治的记忆方式成为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记忆伦理参照。俄国纪念碑人权组织的拉金斯基说，印有希特勒像的学生笔记本不会在德国出售。不仅德国政府不会在这样的事件中采取形似“中立”的不干涉立场，而且德国的公民社会也不会对希特勒像俄国人对斯大林那样有所怀念和好感。这是因为，德国人厌弃的不只是希特勒这个人，而是他代表的那种极权意识形态及其反人道的统治形式。

在彻底反思纳粹极权的人道罪行上，德国为全人类作出了表率。俄罗斯之所以仍然有人对斯大林抱有好感，用拉金斯基的话来说，“这是因为俄罗斯并未对极权统治的罪行做出评价。对斯大林本人的评价并非最主要的问题，因为伴随如何评价极权自然会评价斯大林。但最主要的问题是如何评价1917年的布尔什维克政变，以及接下来的红色恐怖等等，俄罗斯至今没有对这些罪行给出一个法律上的结论。”

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过斯大林恐怖统治的俄罗斯人来说，斯大林是一个民族国家强大、尊严的神话符号。2008年，俄国最大电视台之一的“俄国电视台”(Rossiya)模仿英国人遴选1000位最伟大英国人的做法，举行了一次“最伟大的俄罗斯人”的民意测验，为期6个月。最初名单上有500位候选人，最后剩下12位历史名人，由观众推举决定“永远的俄国英雄”。在这个名单上有伊万大帝（以暴躁残忍闻名，人称伊凡雷帝、恐怖的伊凡）、列宁、女皇凯瑟琳大帝、诗人普希金等等。

有超过5千多万的观众通过电话、网络和写信参加了推举，在开始的几个月里，斯大林一直是第一位。节目主持人呼吁观众推举名单上的其他候选人，这才把斯大林的名次拉后了一些。最后的结果是亚历山大·涅夫斯基（1220-1263）为第一名，斯托雷平是第二名，斯大林则榜列第三。这次人物评选评委之一的米卡尔考夫说，“我们需要严肃地思考一下，为什么这个国家把斯大林选上了第三位。”

涅夫斯基是中世纪俄罗斯打败瑞典人和日耳曼人入侵的英雄，他与强大的匈奴人睦邻相处，保护了俄罗斯的东面侧翼。16世纪他被俄国东正教册封为圣人。1942年7月29日，斯大林宣布涅夫斯基为民族英雄。涅夫斯基是一个神话了的人物，历史书上这样描述他：“他比任何其他人都高大，声音像号角般嘹亮。他有一张酷似约瑟夫（约瑟夫的地位仅次于埃及法老）的脸庞；他像力士大参孙一样力大无比，上帝还给了他所罗门的智慧……他永远打胜仗，从不失败。”

第二名的斯托雷平以推动俄国农业现代化著称，在他担任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总理期间，他对反对派左派采取了铁腕镇压的手段，仅于1906至1909年间，就有逾3,000名革命份子被处于绞刑，时人因此讽刺绞刑架为“斯托雷平的领带”， 他应该是俄国革命的头号敌人。斯大林应该是他追杀过的对象，现在却排在他后面，成为似乎传承他的“伟大的俄罗斯人”，只有民族主义的神话才能造就这样古怪的传承联想。

在民族主义的伟人推举中，历史的真实细节和讽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能够暂时满足民众心理需求的民族神话。许多人怀恋过去的帝俄和苏联帝国，并为这个帝国的历史神话感到自豪，这个神话为斯大林“复活”提供了方便，而商人们利用的也正是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