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一篇《人人叫好的外国大学小班讨论课,中国大学做起来为何阻力重重 》的文章,作者讨论国内大学通识教育小班教学时提到,“过往在教学过程中更注重‘教’的内容与教的技巧”,而以小班讨论则是为了“调动学生‘学’的热情和主动性,……要让教学变成一个学生主动求索的过程”。
目前中国大学采用的基本上是教授先大班讲授,然后助教带领小班讨论的模式。这在美国是大学经常采用的一种专业课程教授方式。美国人文教育课程与专业大课不同,更多采用的是由教授直接担任的小班教学。
通识教育的“大班授课,小班讨论”模式虽然增加了小班讨论的部分,但仍然是由教师传授专门知识,接受知识传授的学生并没有机会与教授直接互动。主导他们讨论的是助教,助教在教与学关系中的位置和作用是十分暧昧的。
在一般的专业大课上,助教的位置和作用比较容易确认——他们只是协助专业知识传授的人员。他们本人大多是授课老师专业口子里的研究生,对专业课的知识比本科生丰富,所以能够胜任为普通本科学生答疑或辅导等工作。他们扮演的是“教辅”而不是“教授”的角色。
中国现有的“通识教育”课套用的实际上是一般专业课的模式,这与国内通识教育的概念不明有关。什么是通识教育呢?为什么说通识教育是与专业教育不同的“课程”?如果说不同,那么不同在哪里?这些问题都没有从课程理论(curriculum theory)上得到应有的讨论。
通识教育的课程经常与两个不同意思的“教育”有关,一个是指学生在自己的专业知识之外再接触一些其他专业知识的教育,仍然是知识为中心,不过是知识面扩展一些而已。另一个是指撇开专业知识,给学生以“成人”的教育,让他们在独立思考、价值判断、理性交流、人的价值上成长为“人”,这样的人被称为“自由之人”。
我们现在需要明确的是,通识教育应该是指后一种教育,也就是作为“自由教育”(liberal education)的“人文教育”。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通识教育强调增强学生思考、判断、提问、讨论、表述的能力,是人文教育的意思,这是对的。但是,把这些要求放在“通识教育”名目下提出来,会被通识教育第一个意思干扰和混淆。
第一个意思的通识教育(范围较广的专业课程教育)当然也可以包括培养和提高学生思考、判断、提问、讨论、表述能力。也就是说,可以在一般专业课上对学生们提出这些要求。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非要设置通识教育不可呢?可见,真正的通识教育(人文教育)应该是专门,而不只是附带以这些要求为目的而设置的一些课程。
英国教育学家凯里(A. V. Kelly)在《课程:理论与实践》(The Curriculum: Theory and Practice)这本权威著作里指出,在教育史的发展中,有三种基本的课程设置取向。
第一种是以知识内容来指导课程设置(curriculum as content),这是今天学校课程设置的主要取向。开一门课,首先考虑的是传授什么具体的知识内容。例如,英语系开设“莎士比亚戏剧”“浪漫主义文学”“反乌托邦英语文学”,这样的课程都具有某种被认可为值得传授的专业知识内容。专业课程或许多称为“通识教育”的课程都属此类。在英语系或在“博雅学院”开一门英国浪漫主义文学的课程,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种是以某种培养目标来确定课程设置。课程是为实行此目的而设计的“产物”(curriculum as product),例如,培养满足社会需要的各种专门技术性人才,包括教师、医生、律师、管理人员。
第三种是以“自主之人”(autonomous person)的培养过程来设置课程,它的意义不在于终端结果,而在于教育过程本身就已经在帮助学生知晓并运用“自主生活所需要的个人选择、决定、判断,并尽量能够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这是一种与民主原则相一致的个体自我价值教育。人文教育属于这一种课程设置。
通识教育是知识内容模式的课程,教授在课堂上向学生传授某种自己专长的专门知识,学生在自己的专业知识之外接触一些来自其他专业的知识,温儒敏称其为“知识拼盘”。他批评道,这种通识教育,“老师因人设课,学生也凭一时兴趣选。一门课学完,什么琴棋书画、国学常识、影视欣赏、天文地理,等等,浮光掠影,蜻蜓点水,都知道一点,就是没有静心读书,也很难说得到了心性涵养”。
当然,人文教育的目标不只是“心性涵养”,而且更是“立人”,所立的是一种在智识和价值判断上能够自主思考、有独立见解、不受人随意摆布、愚弄的自由之人。人文教育的双重意义在于,它是一种让人在智识和道德上成熟起来,摆脱愚蠢的成人教育,也是一种让人在政治上成熟起来,摆脱意识形态奴役的公民教育。
人文教育要求自主之人“成长发展”,通识教育试图提供更丰富的“知识内容”,它们的目的是不同的。二者既然在课程设置的取向上有所区别,教学方式自然也就不同。人文教育强调学生小班讨论,与知识型专业课程的大课传授有所区别,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小班教育为了让学生而不是教授成为教育过程的主角,改变教授自上而下对学生“我说你听、我讲你记”的宣讲模式,代之以师生平等的交谈、讨论和互动关系。现有的通识教育采用“大班授课,小班讨论”,教授与学生之间隔着助教,其实并未真正发挥小班教学的这种师生直接互动功能。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还不是真正的人文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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